藍信封: 用書信幫助2萬名留守兒童
藍信封成堆的信(最前面那幾封有點露出信息需要打碼)
■ 余和
過去13年,藍信封留守兒童關愛中心(以下簡稱“藍信封”)帶動了近3萬名志愿者,為廣東、湖南、四川、河南、貴州等地逾400所鄉村中學約2萬名留守兒童,提供過一對一書信陪伴服務,書信往來超過32萬封。
日前,藍信封的《基于書信療愈的藍信封留守兒童心理支持項目》入選2020年度全國學雷鋒志愿服務“四個100”先進典型宣傳推選活動的“最佳志愿服務項目”名單。
即便相隔千里互不相識,即便一開始是抱著給予的態度,然而,在一次次收到書信并在7天內回信后,許多志愿者都被孩子天真和淳樸的話語打動了,他們發現,寫信的同時,是自己陪伴孩子,也是孩子陪伴自己
寫信人和收信人合影
有些“天大的秘密”無人傾聽
在藍信封的辦公地,有一個專門存放信件的辦公室。每天,約1000封手寫信寄往此處,有的是志愿者寫給結對留守兒童的,有的是留守兒童的手寫信。藍信封的專職人員負責把信件影印,傳給信的另一邊。
在他們看來,志愿者正通過相互通信的方式,讓父母不在身邊的孩子能得到陪伴和慰藉。有時,好奇瞥了一眼端正的字跡,通信的內容有時讓工作人員動容;有時,信中的情況讓他們緊張;有時,則是對一系列天真可愛的對話,忍俊不禁。
每一天,每一封回信,都在填補孩子心里的一個“洞”。
志愿者豆豆在第一次收到留守兒童小姿的信時,對方在信里寫道:“感到心中有一個‘洞’,一個人在那里飄,無法埋上的洞……姐姐(哥哥),難道我看書多是我的錯嗎?”和許多留守兒童一樣,她重視朋友,卻剛剛融入新環境,被排擠,委屈無處訴說。
志愿者小麗收到第一封來信時,那個遠方的孩子不相信有人陪伴自己,才13歲的她說:“我的媽媽在我2歲就離開了,我爸爸在廣東打工,我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。您真的會像老師那樣寫信陪我嗎?您會給我回信嗎?您不回信也沒關系,我早就習慣了。”
孩子們沒想到的是,信的對面,志愿者已暗自許下諾言:從現在開始的一年半,都將用書信和孩子一起面對那些永遠無法說出口的孤單。第一封信,小麗對妹妹說:“我在廣州工作,我會在這里靜靜地陪著你,聽你說話,也給你說說我的故事。我們要成為好朋友啊!”
而豆豆在第一封回信中亦是推心置腹寫道:“你可是姐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爭取到的小寶貝呢……我們都喜歡肖戰,我們都喜歡偵探推理小說,我們也都是天上孤獨的星星需要彼此靠近……”這些開場白不自覺地,把兩個人的距離拉近了。
孩子們在每次書信中,一點點地溢出自己的心事。有時是打架了,有時是早戀,有時是被孤立,有時是憤懣不平……家里的爺爺奶奶輩很難察覺少年心中“天大的事”,父母總會把問題扯到學習上。這些秘密,一直沒人傾聽。
寫信的哥哥姐姐在回信中回想起自己類似的成長經歷,同時也盡可能地支招。一位志愿者說:“支招并非否認他們,而是肯定他們的分享,發揮同理心理解他們這些苦惱背后的故事和原因,說說自己的經歷,提供更多選擇。”
湖南省平江縣余坪鎮中心小學的孩子們收到哥哥姐姐的來信
7天一回信有時并不容易
寫信的近3萬名志愿者中,大部分是大學生,同時也不乏在職人士。
當他們決定成為志愿者,按照約定,便要在收到孩子信件的7天內回信。減去信件在路途中的時間,至少一個月要寫一封信,一年半時間寫下18封信,也收獲18封信。現在的人們學習和工作越來越忙,這個頻率對大家來說無疑也是一種挑戰。
“我們會通過考核篩選合適且愿意長期和孩子通信的志愿者,初期還會模擬寫信,并且進行線上培訓。”藍信封一位工作人員透露,“我們不需要志愿者在孩子這成為榜樣完美的大人,更重要的是,接納真實的孩子,接納自己,展現自我。當一個人的想法得到回應,就會分享更多。”
說易行難,藍信封同時還會給予志愿者支持,比如定時提醒,或者疑難解答。其中,心理咨詢師一馨加入藍信封后,每天需要處理上百條通信志愿者的咨詢案例,通信孩子的“早戀”“厭學”“打架”甚至極端想法被赤裸裸地宣泄于信紙上,有時大家無法應對。
一馨鼓勵志愿者無條件地接納孩子的情緒,把各類負面情緒匯總為12個故事,運用心理學理論向志愿者支招,遇到極端個案,還會和其他工作人員及時聯動當地學校進行介入。令她欣喜的是,在多番通信后,不少孩子都越來越喜歡和志愿者分享更多情緒。
有孩子在最后一封信里寫道:“哥哥,你是我的親人!”還有的寫:“一個大姐姐和農村的一對兄妹通信,等到這對兄妹成年時,參加了這個節目,希望能找到這個姐姐,結果這個姐姐出現在節目現場,這對兄妹哭了,我也哭了,如果可以,我以后也要找到你,和你談天論地,哈哈!”
與此同時,大人也有大人的煩惱。
工作、就業、學習、情感……人生并不一帆風順。藍信封并不要求志愿者不能分享負面情緒,他們同樣可以分享自己的缺點和難處。豆豆也遇到過艱難時光,令她詫異的是,信對面的孩子寫道:“姐姐是我見過最堅強的了,姐姐最棒!”
還有的志愿者在異鄉求學,孤獨無助。轉眼間,收到孩子的來信,一個內向靦腆的小男孩搖身一變成了小大人,寬慰自己——“這很正常……海綿姐姐,既然你和你的閨蜜像海綿寶寶和派大星一樣,那我就當小蝸吧。我也想永遠和你在一起。”
大人們那些艱難的時刻,被孩子們治愈了。還有的孩子說:“姐姐,我給你介紹另一半吧,是我的家里人。”看到這里時,看信的人忍俊不禁。而藍信封的工作人員知道,孩子已經真真切切把信的另一邊“一個穿著藍衣服、寫著藍信封的人”想象成自己的親人。
這些書信他們曾壓在枕頭下
書信不能解決整個留守兒童產生的社會問題。但在藍信封看來,書信正在解決一直被忽略的問題。
藍信封發起人周文華想起了自己讀研二的時候,在報刊亭前看到一條駭人聽聞的新聞:“12歲的安徽留守兒童章楊宇在村祠堂后的一間小屋中自殺身亡。在此之前,他親了親陪伴自己的爺爺,還給父母留下了一封遺書:你們每次離開我都很傷心,這也是我自殺的原因……”
那時的周文華擔任一網絡論壇的心靈版版主,他決定發起公益項目,用書信陪伴留守兒童。于是,成立團隊、留守兒童地區調研、學校結對……一次,他到湖南省漢壽縣發現,很多孩子會給父母寫很多信,但這些信都藏在枕頭下面,不好意思寄出。
而基于書信療愈的藍信封留守兒童心理支持項目中,他們結對學校,招募志愿者,培訓,然后結對寫信,期間不斷賦能支持,寫信期結束后,還會訪談調研了解項目成效。他們發現: 親情缺失下的留守兒童經常具有更強烈的傾訴欲望。
外界一直為留守兒童家庭套上了“貧困”的標簽,但實際上,他們真正面臨的問題是:當傾訴需求得不到滿足時,厭學情緒、暴力傾向、孤僻性格較為容易形成;如傾訴需求長期得不到滿足,將誘發厭學到輟學,暴力傾向到犯罪行為、憂郁性格到自殺傾向等一系列問題行為。
一位藍信封工作人員還記得,疫情期間,他們走進了一所學校調研探訪。其中一個孩子父母給志愿者做了一頓飯吃,一遍遍聊著孩子的成績:“那個孩子其實很聰明,但不聽話,離家出走了兩三次。”工作人員回憶道,家長說著眼眶就紅了,“他們必須出外打工掙錢,但他們不知怎么教育好下一代,覺得自己很失敗”。
還有更多時候,孩子們沉迷玩手機,“這其實是他們情緒的一個疏導,但家長可能看到他們玩手機就火了,沒辦法溝通,一溝通就爭執起來,矛盾一直存在”。該工作人員說,其實邀請孩子們參加藍信封,和志愿者分享自己的情緒,也是在和手機搶時間,希望書信成為他們認識外界的渠道,感受到愛和被愛,成長為一個幸福的普通人。
(據“善城廣州”)